沧冷。

*混更！原著向二期中心。参本《老友记》，承蒙不弃，完售解禁。

 

《平生》

“所以说，你后来和老孙就一直没联系过？”

八月份，Q市的夜晚有点热。

小区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茂盛，蚊虫多，张佳乐捂着长袖长裤的睡衣蹲在花坛边上，还在一个劲儿地扑腾。

林敬言也蹲着，就搁张佳乐旁边，手里夹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他身上只穿着马裤背心儿，却没有半只虫子近身，安逸得很。

这对比实在扎心。张佳乐生闷气，干脆把自个儿袖口裤脚全打了结扎紧。至于手脚、脖子还有脸，张佳乐实在没办法，只好自暴自弃随它去。

“没联络。还是兴欣入围了线下赛，我才……反正他走的时候就没跟谁说过要去哪儿。后来那情况你也知道，我没脸给他发消息。”张佳乐抱着腿，语气倒是无波无澜的，只一脸惆怅半望着天的模样，看起来居然还有那么点儿可怜兮兮。

林敬言没忍住笑，又怕张佳乐生气，赶紧把脸别过去。

“你这是死倔。何必呢？同期出道那么几个哥们儿兄弟，就方士谦……好好好，我不说了。”林敬言话到一半，眼睛一瞟看见张佳乐一副快要暴起打人的表情，连忙闭嘴。

小区里路灯没怎么开，隔着老远才有一盏。只是公寓楼底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照常营业，倒也不至于路上一抹黑。

 “方士谦那孙子俩冠军都是从老子手里抢的！下次见面揍不死他！”张佳乐咬牙切齿，从地上跳起作势就要撸袖管，可袖口又都被他绑上，这一口气便哽在喉咙里，爆发不出来只好算了。

林敬言脸上的笑更憋不住。

他把烟头按在地上摁灭，丢进垃圾桶，转过面兴味盎然地问张佳乐：“他是孙子，你是老子，这辈分怎么算？”

“你管我怎么算！”张佳乐睁大了眼睛瞪他。林敬言却仍是笑眯眯的，目光不闪不避落在张佳乐脸上，凭白叫人生不起气来。

张佳乐悻悻地摸了把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别过头有些赌气地小声哼哼：“你就笑吧！你看得开，看得开你又来霸图作甚？五十步笑百步，真当我傻啊？”

“可不是当你傻么！”林敬言想也不想，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他也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在逆光之中有些模糊，似乎与平时略有不同。

出门时林敬言没戴那副平光眼镜，少了白日里装斯文的做派，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市井气的精明。

此刻他背过身去，默然注视着那间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身后狭长的阴影全都藏进了幽绿绿的灌木丛。张佳乐看在眼中，没来由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穿梭感。

时如逝水，但记忆却似波涛，某一时刻忽然就掀起狂澜。

“不过，你说得也对。”林敬言站在那里，脊背笔挺，悦然微笑。

“欢迎光临！”

八年之前，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江南正逢梅雨季，空气潮得黏人。林敬言在家里的便利店帮忙，仗着年轻人身强体健常值夜班。

他的母亲是一位勤朴的妇人，总是早早就过店里来。有时候天蒙蒙亮，林敬言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感觉到有人进来，还会误以为是客人。

“妈？怎么又起这么早。说了多少次，你身体不好要多睡会儿。”

“我这不是怕你困。”母亲总是微笑。

印象中她鲜少生气，也只有以前上学时，林敬言拿着低分飘过的试卷回家签字，母亲的脸上才会显出些罕有的严肃。

除此之外，她的情绪似乎总是平静，没有狂喜也从来不见大悲，以至于林敬言打小便觉得，这种平凡的生活实在缺少一点变数。

“赶紧回去歇着吧，早饭在餐桌上，记得吃了再睡。”

“好。”

回家的路早已走过千百遍。

林敬言熬了通宵，此刻困意上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隔绝在另一个空间。路灯不再明亮，汽笛声几不可闻，天光暗淡，长街的尽头看不清有没有那一轮欲出的朝日。

可是，尽管如此，林敬言还是注意到了那几个年轻人。他们从路边的一家网吧推门而出，谈笑声一直从街头响到街尾。

这网吧开在这条路上已有段时日。林敬言去过两次，觉得没了高中那时候的意思。

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地逃课去打游戏，还尽捡着小胡同钻，找得全是那种不要登记的黑网吧，一坐就是一整日。

可是，游戏里到底存在着什么？

有时林敬言也会去想，自己一手创造的角色，在游戏里接触过的人，甚至那些酣畅淋漓的战斗，那些为了胜利而燃烧过的血性，会不会有一天都将变成记忆里毫无意义的片影？

吃过饭他倒在床上，梦里断断续续都是些熟悉的脸孔。某某某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某某某在乡下结婚生孩子办酒，某某穿着白衬衣在哪家公司当助理跑腿……到了最后，画面变成了自己。

他走在大街上，脚下还是日复一日的那条路。唯一的不同，只有林敬言最后停驻的地方，并不再是这间和母亲住了许多年的老房子，而是那个他只去过几次的网吧。

某个网游在去年夏天正式成立了职业联盟，N市不少地方都张贴着它的宣传海报。而今天早晨，林敬言恰好听到那几个人的谈话。

有人投资组建了一支战队，正在N市各大网吧设点招募有才能的选手，希望可以在下个赛季征战联盟。

林敬言摸着兜里的身份证，还有那张足有一年没碰过的账号卡，静静地站在网吧门口。

在他身前，一张灯带环绕的广告板上，白色粉笔涂鸦歪歪扭扭的宣传语。

——荣耀陪你呼啸人生！

他向前迈出了脚步。

 

“我带着唐三打加入呼啸那天，刚好是联盟第一赛季的总决赛。”林敬言转过头来看着张佳乐。

“那巧了，我遇见大孙的那天，也是联盟第一赛季的总决赛。我俩在西荒打了一架，稀里糊涂就认识了。”张佳乐摸着下巴。

“当时他跟我说，要和我组个战队，我还以为他开玩笑。毕竟你也知道，那时候不比现在，荣耀里天天有人放酸话，张口闭口就是组战队入联盟。”

“的确……”林敬言表示理解。

联盟初期，很多职业战队归根究底都还只是草台班子，这当中最典型的就是后来的豪门蓝雨。

蓝雨战队第一任队长魏琛，也就是在网游里组建了蓝溪阁公会的索克萨尔。蓝雨早年就是靠他一人拉起一帮哥们儿在赛场上拼杀，打出名气之后才有了老板。

反倒是蓝雨战队的死对头微草，由于创始人其实并非职业选手，而是从海外回国投资的商人，所以甫一建队便已成立了俱乐部。目光长远姑且不论，单是这份雄心在当年也极为不易。

林敬言作为开荒一代的老选手，对此自然不陌生，只是张佳乐此刻提及，他也并不细想，全当听热闹，随口问道：“那后来呢？你不会以为老孙耍你，做了什么蠢事吧！”

“当然没有！”张佳乐皱起鼻子。“我话还没说两句呢，孙哲平拉上我就去把张益玮跟方士谦搁野外给打了！事情一下就闹大了！那我这么机智还能看不出这人是认真的？”

“你俩也是人才。”林敬言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按老孙那个脾气，八成二话不说上去就打！我记得那会儿，轮回已经确认了张益玮第二赛季带队加入联盟？更别说方神在一区本来就是为数不多的顶尖治疗，后来微草建队加入了训练营，更成了林杰队长的掌上明珠，大名鼎鼎人尽皆知。这事情确实是闹大了。”

“所以我这不就没办法，只好上了贼船了么！还是瞒着我家里偷偷上的！百花成立，我大学也没去念。后来老爹在电视上看到，过年差点没把我打残废了！”张佳乐心有余悸，表情惴惴的。就是林敬言听着，也觉得一阵心惊。

以前他不知道，也没想过，原来张佳乐打从一开始，为荣耀赌上的就是十二年寒窗的学业和前程。

“有没有后悔过？”他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的母亲。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能考上大学，那一天还会不会推开那扇通往呼啸战队的大门？林敬言给不出答案。

本以为张佳乐肯定想都不想就说自己无怨无悔，结果却没想到，这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口中吐出的竟是极沉的两个字，有过。

“但只有两次。”张佳乐又蹲下去，揪了花坛里一把草皮，闷闷地开口：“一次是在大孙退役的时候。我问自己，一直以来习惯了打辅助，还能不能撑得起百花。可那会儿我其实也没得选，所有人都把未来押在了我身上。”

林敬言沉默。

关于张佳乐的这段经历，在联盟里可说是无人不知，也无人不为他感到遗憾。繁花血景昔日席卷联盟之时，除斗神叶秋之外所向披靡。然而孙哲平左手手伤积重难返，双花一朝成绝唱，各中悲痛实非常人所能体味。

孙哲平退役，张佳乐率领百花几度杀入总决赛，然而功亏一篑，终于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但他仍是走过来了。林敬言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这家伙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可离开了荣耀的赛场，又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尙是后辈的错觉。只是再联想到百花，便更觉得张佳乐的这份率性而为，倔强起来也是如此地令人敬佩。

“另一次呢？是在什么时候？”林敬言压低声音，努力保持了语气的平静。张佳乐看了看他，也不揭穿这种刻意为之的好意，坦然便答：“是第二次输给微草。”

这答案便是在林敬言意料之中了。

第七赛季总决赛第二场，团队赛行近尾声，方士谦的守护天使在倒下之前向张佳乐释放的最后一个技能，恰好触发了银武战镰【灵犀】的特效。

也就是那一刀，直接砍平了百花战队在此前半小时里所抢出的微弱优势。然而，顶尖大神之间的对抗，一点点先决条件就极有可能决定了谁才是站到最后的赢家！

防风战亡，百花缭乱VS王不留行！首席弹药PK魔术师，决战。

 

“我没办法把责任归咎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因为那场比赛其实并不是我的队友输给了微草，而仅仅是我，输给了方士谦和王杰希。”张佳乐低下头，摊平手掌把那块被他揪乱的草皮稍稍抚平。

“在神之领域遇到叶秋的君莫笑时，他问我，一声不吭呆在百花谷干嘛，赎罪吗？我很纠结。想着反正横竖还不清欠别人的，那几年欠自己的就别再留下什么遗憾，所以最终决定来了霸图。”

“说到底还是看不开。”林敬言笑他，搭把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佳乐动了动腿，拍掉手上的灰，略无语地看着林敬言，说道：“要看开干嘛？又不出家。我才不像你们，不甘心还不承认。我就是看不开，可我也一样打比赛！”

“所以你是真的厉害。”林敬言由衷地感慨。

“咳。也没有……”

张佳乐被他这句莫名的称赞噎地怪不好意思，只好又把话题扯回去。

“当时我心灰意冷，想到头一回见方士谦的场景，觉得很不是滋味。那会儿他开的也是防风，用的也是那把战镰，死回复活点之前还要骂垃圾话，说我们以多欺少，如果王不留行在，肯定没胜算。”

“出来混早晚要还。”林敬言的语气居然更诚恳了。

张佳乐白他，抬起爪子就想往人背心儿上拍出几道泥印子，口中不情不愿地嚷嚷：“心里知道就行，干嘛非要说出来！还有没有队友爱？？！”

林敬言连忙闪躲，嘴上一边道歉，一边笑着逗他：“有的，别闹！只不过那会儿还不熟，一码归一码！”

“等会儿！”听到林敬言说“不熟”二字，张佳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前一亮停下了张牙舞爪的动作。

“我们去打一枪穿云的时候，旁边好像是立着个流氓！怪不得头一回比赛，赛前握手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是吗？我问过这个？”林敬言没否认。只是当真记不清他二人第一次握手时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不会是你加油你也加油就是了。

 “问过！我想不起来，大孙还说你诳我，搞劳什子心理战术。”张佳乐撇嘴，一副埋怨人的样子。

林敬言拍拍他的肩膀，算是为自己当年捉弄他赔不是，笑着解释：“哪儿那么复杂！也就是两家的经理认识，那天我们在游戏里碰面，准备去竞技场PK，明面上是赛前交流。但老板跟我说，如果我赢，我就是呼啸的队长。”他脸上久违地露出锋芒。

早年唐三打的战斗风格与后来相去甚远，也许是年轻气盛的缘故，流氓这个职业在林敬言手中很是方刚，“流氓三打”也被称为联盟里为数不多可以和大漠孤烟正面对冲的打法。

直到后来，方锐加入呼啸战队，“犯罪组合”逐渐深入人心。林敬言出于对自己状态的考虑，又因为战斗模式的改变，在场上才开始多出一点经验使之的从容。

许多人在看到唐昊时，都会被他少年人的勇猛深深吸引，林敬言大概也不是例外。

以下克上，那场被媒体评价为新老更替的战斗，在林敬言心中不知又有几分深意？张佳乐心下唏嘘，却也识趣地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

“照这么说，张益玮还没出道就被我们轮番挑过，恐怕俱乐部高层知道了，会很不满吧？”

“大概是。”林敬言认同地点了点头。

“周泽楷出道时，张益玮也正值当打，轮回成绩虽然算不上拔尖，但和呼啸也在伯仲。谁又能想到战队一个普通队员的坚持，就能让轮回放弃了他们的队长。”他的语气有些自嘲，话头一顿，略微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毕竟不是每家俱乐部都会像霸图和百花。”

“老林……”张佳乐不禁蹙起了眉毛，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原本只是好意想岔开话题，却一时没注意上个赛季的林敬言又何尝不像步了张益玮的后尘？

第四赛季时，周泽楷也不过只是一名训练营里的新人，可上个赛季的唐昊，他的表现却已经在联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林敬言的处境比起当年的张益玮，实在要难堪太多。

他心生歉疚，有些尴尬的搔了搔头，干笑道：“咳。其实都是些旧事，过去了就别想了。是我的错，今晚不知怎么就有点伤春悲秋。”

谁知林敬言没事人一样，露出一副吃惊的神情来，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挑高了眉梢。

“你真不知道？”他的胳膊搭上了张佳乐的肩膀，“难道不是因为明天兴欣要打玄奇，你这大半夜的，瞎紧张不算，还要拉上我一起紧张。给新杰知道了非要你写说明不可！”

“靠！你可别吓唬我！”张佳乐虎躯一震。

一听要写报告，什么往事都被他抛至九霄，抓住林敬言的胳膊便大吼道：“新杰要是知道了！我就说你半夜拉我下来买烟，反正我又不抽烟！还有，谁告诉你我紧张了？我才没有紧张！我这是生气！愤怒！想打人！你看看孙哲平那个货！复出都不告诉我！还是老子看报纸才发现他居然跑去跟叶秋厮混了！赶明儿赛场上见到炸不死他丫！”

得！这下真是什么瞌睡劲儿也没有了。林敬言好不容易挣脱张佳乐的魔爪，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

“所以说，你最近赛场上那种活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就是因为这茬？”林敬言咂舌，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张佳乐。

“那我还真要谢谢老孙不告诉你了。你再多这么暴走几天，我保证新杰把你调过去守擂台！”

“……”张佳乐眼皮一跳，战战兢兢朝他竖了根指头，林敬言不为所动。

“再说了，挑战赛开始还没几天呢，你就知道兴欣一定能赢了？”

“这不废话么！”张佳乐腾地收回手。

“老魏、老叶还有大孙，这仨混世魔王随便来一个都有的受，现在凑一块儿要还被孙翔那小子给挑了，就活该退役玩儿蛋去吧！”

“你可别忘了，嘉世现在还有肖时钦在呢！”林敬言乐此不疲泼凉水。

“而且兴欣明天遇到的可不是小年轻，张益玮的经验比起雷霆那个厉害的小队长，肯定是只多不少。玄奇的选手也算是见过风浪的，跟老叶手底下那群从第十区刚刚出来的新人相比，还是很有优势，否则你干嘛睡不着觉？”

“我……”张佳乐语塞。“我只是在想，老叶之前一直没有让大孙出场比赛，估计还是因为手伤。可明天那一战，兴欣不能输，所以大孙一定会上场。”

“你很期待？”林敬言笑着问。

“难道你不期待？”张佳乐抬起视线，毫无意外地在林敬言的眼中捕捉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目光。

 

“在想什么？”孙哲平走过来扔给叶修一听可乐。

其实他还不是很习惯叶秋的这个新名字，可是据本人所说，叶修，这才是他的真名。孙哲平知道的时候表示无所谓，反正他们之间老叶、老孙已经喊了许多年。

不问过去，不问身份，有朋自远方来。像他和张佳乐。

“起这么早？睡不着？”叶修接了饮料，碍于嘴上还在吞云吐雾，便暂时放在脚边。

“做梦，忽然醒了。”孙哲平蹲下身，草草吹飞了台阶上的灰，坐在叶修身旁，顺手一捞便拣起他丢在地上的半包烟，捏在手里把玩着。

叶修转头，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梦见百花了？”

孙哲平不置可否，只从烟盒里夹出一根烟来，沉默着加入了产生废气的队伍。

明天兴欣要打玄奇，其实孙哲平早在看到赛程表时就想到了，那个与自己和张佳乐同期出道的张益玮，现在好像就栖身于这支队伍。

第五赛季张益玮离开轮回，百花战队前半程有多势不可挡，后半程就有多兵荒马乱，孙哲平自顾不暇，着实没太关注这位本来就关系一般的老熟人在联盟里混得好不好。后来偶然听说，才知道他流浪了两个赛季，最终跟着玄奇战队出局。

但真要细说，这一位终归还是“枪王”一枪穿云的创始者，豪门战队轮回的第一位队长，更开了联盟战队设立教练一职的先河，职业生涯虽没有太多亮点，却也不是籍籍无名。比起有些人一朝封神，却终于自云端跌落，许多年后回首去看，其实也没多少差别。

“利群换可乐，还是你赚了。”孙哲平淡淡道，鼻腔里呼出一口白气，在朦胧的天光之中浮动流沉。

“那是，我做事一向很公道。”叶修顺水推舟，嘴边噙着的笑还是那么欠揍，只一双眼睛斜斜地睨着孙哲平投过来的鄙视目光，居然也被他睨出一股子挑衅的味儿。

孙哲平冷哼，顾自折回话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算梦见百花，但也有关。”

“那就是梦见张佳乐。”叶修欣然点头，笑道：“你之前不是在网游里跟他碰过面，怎么？后来一直没联系？”

“没联系。”孙哲平的脸孔藏在烟雾里，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表情居然罕见地有些服软，看起来就像一头匍匐在草地上的猛兽，正在凝视着自己心爱的花。

“那会儿战成一团，只管说得潇洒，后来再去想，如果他毫不犹豫，又怎么能叫张佳乐。”

“他是不叫张佳乐。”叶修不假思索地笑了两声，“你退役之后他那疯样，我看着还以为他改了名儿叫孙哲平。”

孙哲平无话可说。他掐了烟头，伸出手拿起自己扔给叶修的那罐可乐，也不管先前那个饮料换香烟的论调，径自拉开拉环猛灌了两口，淡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上场。”

“明天。”叶修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拦，脸上反倒露出了一点严肃。“我刚刚就是在想这件事，顺便想起了一些别的。”

“比如？”孙哲平突然顿住了试图放下易拉罐的手。

叶修没管他，抽了抽鼻子，正色道：“比如你得上场。”

“……”孙哲平抽抽嘴角，“我没问你这个。”

“哈哈，我说你有点幽默感好不好。”叶修抬起胳膊，试图拍拍他的肩膀，被人嫌弃的躲过了。

孙哲平凛声问道：“哪里幽默？”

“好吧。”叶修耸肩。“其实我刚刚是在想，联盟建立至今已经是第九年，算来算去最叫人羡慕的还是方士谦。”

孙哲平愣了愣，轻轻点头，黑着张脸。

“那个家伙……被林杰发掘加入微草，遇到王杰希那样可靠的队友，达到至今无人能及的职业高度，双冠到手说走就走，毫不留恋，恐怕心里是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确实是个传奇。”

“简直就像你们同期所有的好运都被他一个人扫了，呵呵。”叶修玩笑，手指微微一抖，烟灰落了满地。

孙哲平看在眼中，没有反驳，只是稍微有些奇怪。他问：“为什么会想起这个？”

“这就说来话长了。”叶修微微眯起眼睛。他低声笑笑，手边暗红的火星明灭，在晨风中忽然显出伶仃。

孙哲平心神一动，猛然想起了曾经在一区总是和一叶之秋一起出现的某个名字，眉心一拧，探问道：“是不甘心，还是有遗憾？”

叶修眼中倏而闪过一丝针扎似的刺痛。孙哲平面不改色，看着他的脸。有一句话正在叶修的舌尖上打滚。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了出去。

“老孙，假如换了是张佳乐受伤退役，你会怎样？”

孙哲平没有立刻回答。

这是一个残酷的命题，正如张佳乐始终都无法释怀，换了孙哲平，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更疯狂。

“我大概也会带着他那份继续打下去。至于结果，相信不会比他更好。繁花血景虽然一直由狂剑主导，但每一个破绽却都需要弹药专家进行填补。张佳乐是个做事很周全的人，这一点，我做不到。”

“所以我也一样。”叶修看向孙哲平的眼睛，语气坚定。

“咱们明天得赢，个人赛和团队赛都上。你行不行？”

“呵呵！”孙哲平露出挑衅的神情，左手握拳轻轻碰上了叶修的肩。

“你觉得呢？”

又一个黑夜过去。朝阳初升，天光大亮。

 

战斗从未停止。

张佳乐看着倒在冷暗雷身边的百花缭乱，脸上掠过些许茫然。林敬言从屏幕后稍稍抬头，正对上他一双乌黑的熊猫眼。

“唉……”林敬言的心中有些发笑，几乎是恨铁不成钢似的摇了摇头，目光往旁边一斜，默默等待张新杰完成手中的训练。

这位一丝不苟地年轻人显然注意到了来自前辈的关注，但他指间的动作却仍是稳妥精确，直到这一项目结束，他才稍稍转头，用眼神作出询问。

林敬言努嘴，示意他去看张佳乐。张新杰却连瞥也不瞥一眼，全然一副心中有数的表情，径直说道：“今天兴欣对阵玄奇战队，五分钟之前刚刚开始比赛。”

因为昔日嘉世队长叶秋的缘故，联盟对于兴欣这支草根战队一直颇为关注。再加之上个赛季垫底出局的嘉世战队，这一届挑战赛意外地云集了叶秋、肖时钦、孙翔这些顶尖高手，可谓前无古人。

后来又爆出蓝雨和百花两支战队的第一任队长，魏琛、孙哲平现身兴欣疑似复出，各大电竞媒体甚至已经纷纷辟开版面进行了线下赛的相关报道。

今日小组赛战至尾声，兴欣战队形势严峻，别说是孙哲平昔日的搭档张佳乐，联盟当中不少选手都在为此揪心。

韩文清不屑一顾，冷冷道：“如果连小组赛都不能出线，我会替他感到耻辱。”说罢，这位以威严著称的霸图队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张佳乐，言下之意实在不难理解。

不仅是自己的老对头的叶秋，他这一句便是连孙哲平也一并算了进去。张佳乐定了定神，努力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训练。

“连老韩都坐得住，你就再忍忍，还剩不到十分钟就到休息时间。”林敬言在荣耀的训练平台里如是给张佳乐发消息。

对方递了PK邀请，很快回复：“我现在，睡眠不足，心脏突突突突突，脑子发昏，还紧张。”

“让你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林敬言笑道，句末没忘加上个[微笑]。

张佳乐悄咪咪抬眼，怒视，低下头又打字道：“废话少说，来战，先炸死你一会儿再去炸死孙哲平那孙子！”

“你到底多少个孙子。”林敬言继续笑。

“小爷我看不顺眼的都是孙子！来了！”张佳乐消息即到。耳机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枪响，百花缭乱已向擂台外侧飞快掠去。

林敬言果断操纵冷暗雷追上，暗红的爪套流窜着漆黑如电的寒光，如同主人敏捷矫健的身形，在猛烈的火光中不断穿行。不断前进。

有血花飞溅而出！

张佳乐端视着他的屏幕，画面上满是绚烂的光影，而那个一往无前的流氓，与记忆中无数个相似的身影不断重叠变换。

那是他的队友，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朋友，是平生无数个辛酸和欢喜的关头，是信念般支撑着站起的呐喊，是他不断向前的一腔奋勇！

梦伊始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

——你叫什么名字。

——荣耀。

 

-Fin.

 

回首向来萧瑟处，一蓑烟雨任平生。

——————

约稿不敢太浪，还是写的拘束了些，始终不尽人意。

他们值得更好的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