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冷。

04.Stony Living Aster. 野冬菊。这一日与你告别

从地铁站出来，秋风飒飒地吹卷着公路上稀疏的落叶。

原来秋天这就要开始了。

明明夏日的热烈明艳还没有完全消却，但秋天的萧索已经悄悄爬上了街头，等到许久之后，金黄的银杏叶厚厚地铺盖了宽广的马路，秋意早已深得好像残年。

叶秋的ID是怎么说的来着，当真是一叶之秋啊。

张佳乐站在公交站牌底下等了许久，却依旧不见班车的踪影，时间还早，他索性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步行回家。

上一次踢着马路在秋天里闲逛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还在高中吧，放了学顶着夕阳的残红，单肩背着硕大的书包往租住的小屋走。张佳悦那个时候根本顾不上张佳乐，她下课后要做兼职，两人总是把晚饭变成了夜宵。

高三那段日子张佳乐总是一个人，他的成绩不好也不坏，挂在一本线的边缘，高考的时候也许运气一来就过了线，运气不好也能挑个不错的二本大学，张佳悦对他倒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以为他会像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上学，就业，谈恋爱，然后结婚，纠结许多生活琐事，为工作的不顺利而烦躁不已。

说也奇怪，张佳乐那样开朗的个性，在学校里却并没多少朋友，高三的学生都有着自己的压力和追求，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

熬，或许就是他们在那个茫然面对着未来的时段，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但张佳乐记得，那时候其实自己也不是特别孤单。至少他感冒发烧的时候，也会有同学愿意陪他去医院挂点滴，可惜无论是谁，高考之后都再没联系过，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都还在不在Q市，有没有玩过荣耀。

会不会偶尔也会骄傲地和别人说，你看！张佳乐大神！这是我高中同学！

张佳乐莞尔，却又顺理成章地想起自己后来的种种，将那个还未来得及消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说起来，张佳悦的大学就是在Q市念得，是全省最好的大学。她的成绩优异，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她得照顾张佳乐，所以那些选择也就根本不被考虑。

如果……如果张佳悦没有那么忙，如果她有时间辅导辅导张佳乐的课业，也许张佳乐高考的时候就不会只差一本线两分。

如果张佳乐不是因为落榜而心情欠佳，也就不会沉溺于荣耀难以自拔。

而如果他在那个暑假多打几份零工，不是整日泡在网游里，现在的张佳乐不知又面对着怎样的光景？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也幸好没有如果……

“叮——”

电梯门打开，入眼是走廊墙壁上镶嵌着的冰蓝色壁灯。张佳乐估摸着这个时候张佳悦大约还没有回来，就干脆直接进了网吧。

头发染成了普通的发色，张佳乐在昏暗的灯光下匆匆路过前台，没有惊动任何人。昨天的那个老位置依旧空着，他径直过去，电脑刚刚打开便被弹出窗口霸占了整张屏幕。

是霸图今天那场比赛的网络转播。

张佳乐滑动鼠标关闭网页登录荣耀。

【帮会】【半壶纱】：总之佳乐男神在我心里是唯一的！！就算邹远是佳乐男神教出来的弹药专家也不行！！！！！！百花缭乱是佳乐男神专属的QAQQQQ！！！

张佳乐看到自己的登录提示下面陡然刷出一行绿字的时候，实话说还是有那么一瞬恍神。

【帮会】【浅花迷人】：晚上好啊，出什么事了纱纱这么激动？

张佳乐冒泡，调整好了心情在帮会界面和正在闲聊的几个熟人打招呼。

【帮会】【你砍我试试】：小新人晚上好啊~！

【帮会】【暗香疏影】：总之那是战队的决定，我们没法改变，只能希望邹远不要辜负了百花缭乱。

【帮会】【半壶纱】：浅花晚上好QAQ嘤嘤嘤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

【帮会】【你砍我试试】：快快快，浅花快来安慰纱纱几句，她从上线一直闹，这都快半小时了，副本简直没法下。

ID都是昨天见过的，张佳乐想这几个人大概就是百花谷这间分会的活跃玩家了。

【帮会】【暗香疏影】：晚好，浅花你听说今天的事了吗？

“什么事啊？”

张佳乐扣着字，手下浅花迷人已经出发往埋骨之地去了。

【帮会】【暗香疏影】：战队今天发布消息，这赛季要让邹远代替张队的位置了，百花缭乱也给他操作。

邹远？

张佳乐的脑海中稍稍浮现出了那个训练营的男孩子略微生涩的笑脸。

【帮会】【浅花迷人】：白天出门了，才知道呢！

【帮会】【半壶纱】：完全没有心情打副本了浅花你在哪呢是打算去埋骨之地练级了吗？？？我带你去下副本吧！反正我今天打本老犯错拖累大家干脆就休息一下好了QwQ

【帮会】【你砍我试试】：好好好，你去陪浅花打埋骨之地，反正那个本闭着眼睛也能碾压了。浅花你就陪陪纱纱？其实都是她在说，你只要听着就成。

【帮会】【暗香疏影】：那就这样吧，咱们继续下本，零点前应该还能刷完今天的CD。

【帮会】【浅花迷人】：恩好，那我在埋骨之地门口等纱纱。

张佳乐微眯起眼，透过屏幕望着那一片苍茫雪景，而游戏里浅花迷人的脚步未停，只是单手举起自动手枪，指着前方不远处骷髅弓箭手的眉心。

“砰……”

回声不绝，惊起几只雅雀。

命中。

青黑色的骷髅绕过身旁的雪松，拖着僵硬的骨架直直地朝着张佳乐扑来。

“砰砰砰……”

一枚燃烧弹，两颗爆炎弹从手中扔出，将骷髅的上半身掩藏在光影中。

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近，张佳乐手下仅有的几个低阶技能连续不断，只是这一次笼罩在炸开的光影繁花里的人，并不是陪伴他多年的那个角色。

在对手眼里的百花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不知道以后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坐在场外看到绽放于邹远手中的别样花开？

又会不会有人陪着这个尚未成熟的少年一起，重现繁花血景？

说不在意，真的是假话。

那是张佳乐带进荣耀的角色，是他与孙哲平在西部荒野相遇的角色，是他倾注了近七年心血的百花缭乱。

就算自己老早就知道这张账号卡总会有易主的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心里却还是有很多不愿意，很多无可奈何。

连半壶纱都接受不了百花缭乱离开张佳乐，更何况张佳乐自己呢？

没有人知道。

在第八赛季开赛的这一天，百花宣布邹远继任张佳乐接手百花缭乱的这一天，张佳乐操纵着一个只有二十四级的弹药专家，在了无人烟的埋骨之地对着一只普通小怪打出了整个荣耀都无人可以复制的光华。

“久等了，咱们下本吧！”

半壶纱跑到眼前递了组队邀请，张佳乐接受，操作着正在打坐休息的浅花迷人站起身来。

视角陡然抬高，浅花迷人面前的女性角色修着玫瑰色的齐肩短发，面容柔和含笑，瞳孔是明亮的琥珀金。

和百花缭乱一模一样。

“咦，你也是按着百花缭乱捏的外观啊，相貌都很像哎！从哪里弄来的数据？”

半壶纱的声音很轻，应该说意料之外的悦耳，张佳乐原本以为她的话唠程度虽然不能媲美黄少天，至少也应该具有相当的杀伤力，但现在看来话唠和话唠也是不一样的。

“我自己捏的。”

他客气地笑着，这当然是实话，而且准确地说应该是百花缭乱抄了浅花迷人的脸型数据才对。

“噢噢，捏了很久吧，是我看过的最还原的了！手真巧啊！咱们走吧，三遍下完我估计你快26了，我再陪你打会儿小怪明天就可以去下一个练级区了。”

半壶纱自说自话，话音方落角色便踏进了副本，张佳乐于是跟上。

昨天暗香疏影带他的时候，张佳乐还能四下开枪引怪，今天换了个同是弹药的远程，张佳乐算是彻底解放双手，要不是荣耀没有自动跟随的设定，张佳乐估计可以挂着游戏去干别的事。

事实上他也已经在干了，切换桌面登陆了许久没上的QQ，消息提醒开花似的前赴后继，甚至连半壶纱也能听到这边“叮叮”声。

“在上QQ？这么多人找啊你人缘真好呢！”半壶纱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停在身后不远处的浅花迷人。

“其实是很久没上线了，攒了不少消息。”张佳乐避重就轻地回答，切进游戏让浅花迷人跟紧半壶纱，那姑娘见状便也重新开始忙活。

“哎……你说佳乐大神怎么就退役了呢，明明还是那么厉害，总决赛那种事本来就说不准的啊。”半壶纱自说自话地叹息着。

张佳乐笑笑：“没准大神只是打荣耀打烦了想干点别的呢！”

大概是因为半壶纱声音好听，张佳乐竟也陪她胡扯起来。

“才不会呢！男神那么喜欢荣耀！他眼睛里的火光才不会熄灭！”

似乎有什么忽然炸裂似的。

张佳乐没有接话，只趁着半壶纱聚起一波怪卖力输出的时候翻动着消息列表。

“恩……可惜了。”

他随口道，语气有些不易觉察的压抑。然后，果不其然，他在一堆祝福告别的消息里找到了邹远的头像。

 

“前辈，俱乐部打算让我接手百花缭乱。”

“我觉得，我还不行……”

……

“百花式的操作我都知道，但我对光影的控制一直很生硬，前辈跟我打过那么多指导赛，一定也都知道……”

……

“队长这个位置不好坐，以前孙队在的时候多开心！那时候前辈你和现在一点儿都不一样。”

……

“前辈，我决定了，我会好好加油！”

消息时间断断续续，最后一条显示在昨天晚上。

张佳乐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胸口闷得有些难受。

“浅花？这边打完了快过来！！你在吗在吗在吗！！”半壶纱的喊声响起，适时地把张佳乐从诡异的气氛里拖了回来，他回过神切窗口，应着声往她身边赶去。

“在，刚刚切了QQ界面，不好意思啊。”

浅花迷人走到半壶纱身边，张佳乐忙向她道歉，毕竟是自己在麻烦别人带他下副本。

“没事没事，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理解理解。”半壶纱轻轻笑着，语气随和，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一句场面话。

“纱纱。邹远他可以的……”张佳乐陡然开口。

半壶纱沉默着，似乎有些犹豫，半晌，终于笑了，声音都带着清甜的味道：“恩！我们百花一直都是最棒的！”

张佳乐觉得自己忽然有那么一种错觉。好像压抑着埋骨之地的这片阴沉云层，正在被细微的光束穿透。

他开始在不会暴露水平的范围内认真打游戏，在可以吃到经验的距离内攻击小怪，偶尔卡着半壶纱看不见的视角丢几个漂亮的操作。

半壶纱的水平并不高，只是挣扎挣扎能上神之领域的程度，但好在百花的这个分会氛围和睦，虽然还没有满员，但从他们相处的状态来看，应该是相当休闲的风格。

这样的帮会用来养老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这样想着，一面凭借着精准的操作和闪避极其效率地打怪，速度竟然也没比需要时不时停下吃药补法力的半壶纱慢多少。

“哎？我觉着浅花你的技术很好啊，至少我二十多级的时候绝对玩不到你这程度。”

半壶纱惊叹道，她说话的频率不高，但每一句都说的很长，听起来却并不让人心烦。

“是吗？我自己也没什么谱呢！”张佳乐继续闪避。

“等你满级我们好好切磋切磋！其实啊我一早就想去神之领域了，但是没人陪我的话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半壶纱话题的跳跃很快。

“他们不喜欢神之领域吗？”

“暗香疏影走不了啊，他也算是俱乐部的带薪人员吧。话说浅花你满级之后会不会去神之领域啊？”

“我？大概会去吧，我喜欢PK多一点。”

毕竟张佳乐玩荣耀可不是为了交朋友，他喜欢竞技的乐趣，尽管网游现在已经无法给他提供找到这种乐趣的平台了。

“那我到时候说不定会和你一起去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那些变态任务！”半壶纱好像终于找到同伴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欢喜劲儿，总算不再继续之前的失落。

这天张佳乐又玩到很晚，枯燥的练级时光在闲聊中平缓的流过，角色也如愿升到26级。

半壶纱明天得上班所以不能熬夜，张佳乐一个人戳怪竟觉得无聊地要命，也许是在别人身后吃经验吃爽了，也有些懒得和NPC过不去。

反正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玩荣耀了，也不急于一时，所幸便退了游戏准备回家。

关机前张佳乐看到了自己一直还没有关掉的QQ聊天框，他想了想，最后在邹远的对话框里飞快地打下两个字，然后下线。

等电梯的时候他从电梯间的窗户看到了鲜艳的“BATU”图标，连带着想起张佳悦。

不知道今晚霸图的比赛是什么结果。雷霆的团队赛一向不好对付，毕竟是拥有四大战术大师之一的肖时钦的战队。

老天保佑，霸图万一要是输了，张佳悦可千万别闹脾气啊！张佳乐如此念叨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进电梯。

TBC.

与过去的你道别，记得曾拥有过的爱和光明。

纵使秋风萧瑟，也依然渴望着来年的百花盛开。

PS：今天翻到《巅峰荣耀》里：“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我整个人都prprpr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