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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三/策花GL] 月明古渡1-7.END

【主:策花GL】李无厌x迟婴婴

【副:丐明BL】何仇烈x裘慕(丐明单篇戳《梦灼桃花》

浩气死忠请不要打我,虽然设定是恶人谷但你们要相信我也是浩气的!而且我们家帮会就是巴陵逐鹿坪和瞿塘激流坞!

我守浩气长存,愿你自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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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雾袅袅兮初升

“船家,白帝城去否?”

白雾重重地笼了满江,脚下的污泥沾湿了墨色的鞋袜,在秋天里传来细密的寒意,并不好受。

迟婴婴独身穿梭在芦苇荡里,也不知用了多少时辰才终于走到江边的尽头——那是一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古渡,大约已许久没有船舶问津。

但迟婴婴却隐约看到那渡口的江面上停着一只竹筏,上面立着单薄的人影,依稀可辨是个年轻男子。

“船家?”

久久没有回音,迟婴婴稍稍皱了皱眉,再一次低呼。她的脚下加快了步伐,仿佛漫长而疲惫的旅途终于看到了终点般殷切。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此时已是抑制不住的倦态。

今日距离她离开万花谷已有三月余了,加入了浩气盟的花间师兄这段时日正在激流坞抵御恶人谷的进攻,而她收到传讯,从谷中捎来了万花特制的伤药。

虽然迟婴婴是个中立的离经药师,但也听说了今年从年初开始,恶人谷便捷报频传的战况。中路浩气疲软,竟被恶人从昆仑一路攻至瞿塘峡,而这自然与恶人谷新上任的那位天策指挥脱不开关系。

李无厌,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吧。迟婴婴默念着,仿佛提神似的不敢让思绪中断,生怕下一秒就会因为疲惫而昏睡过去。

嗯?是我眼花了么。

迟婴婴站在古渡口,手中墨笔文曲之隼透出些许清光,那里确实泊着一只半旧不新的竹筏,但是筏子上并没有人。

大约真是太累了。迟婴婴自嘲地想道,一面提起裙角踏上了单薄的竹筏,撑着竿往浓雾之中的江心划去。

从万花抵达瞿塘,首先经过的便是恶人据点不空关,迟婴婴当然不敢直接雇车马前往激流坞,只得路过白帝城再绕道。其实前往白帝城也不是必须走水路,奈何她单修离经心法,登萍渡水之术虽也算得上精通,但长江之上,却是万万不敢涉险。而连通白帝城与两岸的吊桥皆被恶人帮会饕餮占领,就算迟婴婴并非浩气子弟,但在师兄身边耳濡目染久了,对恶人谷之徒自然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能避则避。

听说这白帝城崖壁上生长着难得的仙草,不知自己是否有缘找到。迟婴婴思量着,竹竿在水面留下规律的漩纹,一道人影自身后古渡一闪而逝,而她毫无所察。

阵阵秋风呼啸而过,一叶孤舟在浓雾中悄然潜行,数丈之外的高空,在那湍急江流的上方,一名丐帮弟子正随意地蹲在吊桥晃动着的冰凉铁索上,处之泰然地盯着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小船。

“哎呀!那万花弟子还真行啊,我都差点以为她要在这芦苇荡里迷路了!”何仇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铁索跳到吊桥的竹板上,伸了个懒腰侧头望向白帝城那边越来越近的人影大笑道。

“这一夜你辛苦了,接下来就只等山鬼的消息。”

那人淡淡开口,声音有些低,却又比寻常男子的音色清亮些,听起来好似破碎了的冰碴。

而伴随着那人的回答,何仇烈瞧见一抹深蓝的魅影从吊桥上一晃而过,似是跃下了湍急的长江。他心下了然,那人是帮会之中的影卫首领唐昃,战阶极道魔君,因着神出鬼没的暗杀手段,谷中人便给他起了个绰号作“山鬼”。

几句话的功夫,吊桥上的人影又近了几分,一如何仇烈熟悉的那个模样,一身破军银甲的红袍将军,正目光犀利地盯向自己。何仇烈心绪不由得沉了几分,惴惴不安地迈着颓唐的步子往那人靠近。

脸上虽是一脸地无谓,但何仇烈还是知道眼前这个军务缠身的人为什么会亲自来寻他。

李无厌,恶人谷极道魔尊,饕餮帮会帮主,统帅恶人谷大军从浩气中路进攻,九个月自昆仑一路杀至瞿塘,逆转了一年多来恶人在阵营战场上的颓败局面。早该是破虏银甲加身的赫赫功绩,然而这人却始终是一身破军红袍,银冠血翎,英姿飒爽。

“哎……什么都瞒不过你。昨儿个那浩气明教,确实是我放走的。”

无数先例告诉何仇烈,千万别跟眼前这个主打哈哈,否则你绝对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万一哪天你死在他手上,我不会给你收尸。下不为例。”

那将军闻声终于停下了脚步,手中赤红的长枪束回背后,只冷冷留下一语便转身吹了个马哨,不消时便疾驰不见了。

何仇烈望着汹涌的烟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他在心里骂着,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在长乐坊见到李无厌的时候。

手握火龙沥泉撩开酒馆的门帘的年轻将领,周身弥漫着被呼啸的雪花掀起的刺骨杀气,他随意坐在桌旁,解下身上暗红色的皮裘,要了一坛最烈的西市腔。

然后……和自己从坊间一路打上小遥峰。

他大爷的!

那个时候自己被一枪挑翻在地,哪敢相信这人竟然是个女人呢,她这辈子嫁的出去才出奇了吧!

何仇烈撇了撇嘴,捞出酒坛痛快地喝了一口香醇的琼液,随即脚下一蹬轻巧地跃上高空,直往不空关去了。

算起来,何仇烈也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贰】雾婴绕兮渐浓

找到了。

仰头瞧见山崖上一棵蓝色草药的时候,迟婴婴有些空洞的眼睛里总算是点了星火似的亮起来。

踏着崖壁几步登上高处凸出的岩石,稍稍踮起脚摘了那颗草茎,迟婴婴这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为了寻这棵草她用了整整三个时辰,此刻秋阳早已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上,迟婴婴回头眺望着碧波荡漾的长江,有些恍惚。

上一次到访瞿塘峡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她在孤山集救了一个重伤将死的姑娘。

但自己千辛万苦地在客栈照顾了那人七日的结果,却只是对方苏醒后不着寸语,带着一身要命的伤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女子是何时恢复意识的。

长得真是英冷,也不知那对因为过劳而笼着深深青痕的眸子若是睁开了,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迟婴婴从那之后,每每想起这个姑娘总是不由得叹气。

她虽以“缠绕”为名(婴,古意缠绕。),但十九年来孤高寡淡,却是鲜有亲友,唯一熟识的花间师兄也在年初踏上了为浩气盟出征的战场。

“明明是温柔娴静的模样,怎的这般近不得人。”

迟婴婴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师兄弟妹们的议论,她对此其实并不在意,但旁人说得多了,难免自己也会记得,尤其是看到那姑娘那般容貌的时候,脑中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这句叹惋。

不知道那姑娘现在如何了?那么重的伤,应该是被仇家追杀的吧?若是一直没有休整,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呢。

迟婴婴又一次叹了口气,不再让自己深想下去,只是打起精神往激流坞飞奔。

然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正是秋雨淅沥,她的脑袋嗡鸣着,昏昏沉沉的有些发痛。迟婴婴怔怔地望着帐顶的雕花,良久,方才忆起自己昏倒在激流坞外的狼狈情景。

“我睡了多久?”

待意识清明,迟婴婴便感觉到屋内的另一个陌生气息,她想那大概是来照顾自己的婢子。

“两天。”

竟是男声。

迟婴婴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待到视线捕捉到熟悉的墨紫色衣衫时,却忽觉尴尬。

自己此刻身处浩气营中,当然该是平安无事的。

“这两日是你照顾我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迟婴婴坐起身,稍稍偏头望着端坐在圆桌前的男子,瞧着装束当是明教弟子。

“裘慕。”男子淡淡答复,末了瞥见迟婴婴有些疑虑的表情,这才补充说道:“你昏倒在激流坞关口,这几日药物紧缺,君辞期进山采药还没有回来。坞中不巧没有习武的女子,这两日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显然这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师兄大约已经与帮会中人打过招呼。迟婴婴心下这般推测,便客气地道了谢:“承蒙照顾。”

江湖儿女,她倒也并非计较之人,对方既已解释,她也不作多想。

“你且梳洗整理罢,告辞。我就在屋外不远,你无须担忧。”裘慕说罢拎起桌上合并的长刀拆开,将一对相同的月形弯刀背在身后,抬步走出了安置着迟婴婴的厢房。

真是冷淡的人啊。迟婴婴心下暗叹道,总有人说自己对世间真情浅尝辄止,但若真是与眼前这人相较,却是万分之一也不及的。

或许并不是这样呢?再凉薄的心,也会有为之颤动的事物存在的吧?否则真是活得好没意思。

迟婴婴这般想着,笼着薄被斜倚在榻上缓神,又拈起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舒缓疲劳的几个穴位,酸痛的身体这才总算是舒畅了些。

不多时,有婢子敲门进来送热水,迟婴婴盥洗妥当,堂内圆桌上已摆上两道简单的小菜,配着醇厚的白粥,这样清淡的吃食在眼下的情景却最是令人食欲大动,迟婴婴安静地用午膳,平静而慵懒的姿态与在万花谷中并无二致。

但心底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预感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却又捉摸不透,只得作罢。

素日无聊,下午时候停了雨,激流坞的地面上积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洼,迟婴婴打开窗户眺望着灰白的天空,浓云厚厚地铺了一层又一层,不出意外的话,夜里当是还有一场骤雨。

“也不知师兄回来否。”迟婴婴低喃着,闭上眼深嗅着雨后湿润干净的泥土香。

师兄?入山采药?前几天?

迟婴婴终于知道自己心中那细微的不安是出自何处了。

“裘慕?”她开口向着屋外轻唤,她知道那个明教弟子一定正隐身藏在某处,他能感觉得到,虽然她的武艺无法让她辨析那人的准确位置。

“有事么?”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迟婴婴蓦地扶着窗框转身,视线正对上男子从兜帽的阴影里投来的目光。

温良平静的,碧蓝色的双眸。

真漂亮。

但迟婴婴此刻有比观察眼前这个人更重要的事。

“师兄他们可回来了?”

“……”男子沉默,似乎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帮主已经带人进山去寻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你怀疑我?”迟婴婴抬眸迎上那对纯粹的蓝色眼眸,灰暗的天光里,那对眼睛干净地根本藏不住哪怕最细小的微尘。

“是。虽然君辞期叮嘱过有万花弟子要来,但除过他本人,我们没有任何人见过你。偏偏这个时候,昨天恶人谷偷袭据点劫走了大部分药品,逼得君辞期不得不冒雨涉险,你认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怀疑你?”

这是裘慕至今为止对迟婴婴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但他的眼底甚至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迟婴婴语塞,她不会在这样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叫嚣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中立的医师,与浩气盟非亲非故。

“抱歉,你应该知道李无厌虎视眈眈,浩气已经不能再走错任何一步。”

裘慕眺望着远处深沉的山色,迟婴婴注意到他白色连衫上绣着金色华饰的肩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渍。

“外面湿气重,你既然非要守着我,那就呆在房里吧。”她转身点了灯说道,而后沉默地站在书案旁写字。

烛光在墙壁上摇曳出斑驳的暗影,裘慕的身形在窗前悄然隐去。

夜幕降临。

 

【叁】雾深沉兮流夜

“养生之士,睡不至远,行不疾步,耳不极听,目不极视,坐不久处,立不至疲……”

迟婴婴的墨笔又一次因为心绪的焦躁而急停,原本一气呵成的狷狂草书被滴墨晕成一团已然作废,迟婴婴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宣纸收起,整齐地与之前的几张一起卷在一旁。

“这笔锋不似你。”

不远不近的不知是从屋中哪一角传来的声音响起,墨衫的医者搁下本将重新落在纸面的笔,稍稍活动了腕骨,浅浅的笑着:“是啊,孙师傅也总说我凭白生了副娇儿女女的貌相。”

没有人回答。

只有秋雷滚滚伴着天际的耀眼白光。

大雨未至,夜风透着锥骨的寒意吹袭着迟婴婴披散着的长发,银饰佩环泠泠作响,她绕过桌案走到窗边收起了木窗的支脚,而后稍稍弯下腰拾起门边上靠着的油纸伞。

“我得去找他们。师兄常年行走于山野,不该会被困在山上,如你所说,若他们迟迟不归,恐怕是恶人谷那边有些动作。”迟婴婴单手提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她没有转身,只是稍稍回头,深黑如墨的眼在逆光中灼灼逼人。

“……”裘慕从黑暗的屋角走出,仍旧没有说话。

“你同我一起,这样可好?”迟婴婴望向他,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地游浮着,目光坚定而从容。

大雨倾盆而下,只一瞬便笼罩了整个瞿塘。裘慕从迟婴婴手中拿过油纸伞,撑在她身侧,迟婴婴会意,与他一道走入雨幕。

他们没法再带更多的人手上山,这样的天气里,光是保证队伍的完整连贯就已经非常困难,更何况帮主上山时已经抽调了一部分人手,但激流坞仍需留守。

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人会选择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进攻,因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利并不为上佳之策,但李无厌此人,一向不能用常理来揣测。

数月之前白龙口日月崖之争,浩气拥高崖天堑而立,据点易守难攻。但李无厌指挥武卫从正面猛攻诱敌,一支二十人左右的精英小队不知如何竟从据点后方的崖壁直上,一把大火将浩气囤积的粮草物资尽数销毁。而李无厌亲自坐镇的正面进攻此时开始收缩,并不急于对抗,而是呈包围之势拖住浩气,浩气众人脱身乏术又要想办法解后方之急,那一役可谓溃不成军。

而后李无厌趁浩气据点救急之际在日月崖山路上清扫好奇岗哨,截断浩气物资补给之路,以几乎为零的人员伤亡全歼浩气一大帮会,江湖流传甚广,为人称奇。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找师兄他们的时候,恶人谷也和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迟婴婴一路沉默,总算是在一处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但他们显然还没有得手。”裘慕的意思是他也这样考虑着,但恶人谷如果达到了目的,昨天那一役就不会无功而返。

说实话,激流坞现在的防御已经是岌岌可危,饕餮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知道李无厌到底是在等什么。

“我想,恶人谷进攻至瞿塘峡,可以说是正式孤军深入浩气盟所管辖的东南方地域,后方补给无论如何都会有延迟,再加上随时有可能被浩气盟包抄后路,饕餮大约并不想进行正面对攻。”迟婴婴在断句时低低地喘气,声音却清晰而平稳,裘慕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人还能有这样的大局观。

甚至裘慕他们身在局中并没有察觉的点也被她一语道破。

“你只是一个药师实在是可惜了。”

裘慕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但天色太暗,他们手中只有一只越来越暗的夜提灯。

“言重了。我只想早点找到师兄。”迟婴婴道,稍稍颔首接着说:“你说过你们的帮主已经带人进山去找师兄一行人了,那么他们大概已经汇合,但大抵是被恶人困住了,否则不至于无法返回据点。”迟婴婴观察着两条岔路路旁的草茎,说罢指着靠右的一条,示意裘慕跟上。

“其实只有你我两人,就算找到他们又如何?”裘慕抛开了最初想要让迟婴婴知难而返的意图,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并不是她以为的完全在逞能。

“下午我看了地图,这一带的山势应该会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形成一处断崖,如果师兄他们占据着高处的话,凭借这几日的雨势,是完全可以和恶人周旋的。”迟婴婴又抬手指了指远处雨幕里的一大片黑暗,仔细看去似乎有几处斑驳的光影。

“你有什么打算。”

裘慕再无顾虑,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他相信迟婴婴一定没有任何把握。

“六成,成功的几率只有六成。不过我想,恶人的人大概不会相信这样大的雨夜还会有人溜上山,更何况只有两人。”

她如此说着,冷淡精致的面庞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啊哈……!这么大的雨,无厌你这次是不是有点多虑了。”何仇烈蹲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瞅着端坐在桌案后面的李无厌,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

“山鬼没有传讯。而敌人总是在你放松警惕时送上最致命的打击。”李无厌处理这据点不空关那边送过来的恶人谷军务和帮会琐事,头也不抬地答道。

“所以说啊,跟你做对手的那些浩气真是太太太!太可怜了!”何仇烈半点不严肃地撇起了嘴,拖着长调子,仍是一副万事不够的态度。

李无厌闻声抬头,瞥了这恶丐一眼,坦然朗声:“所以说,你跟着我进了饕餮真是太明智了。”

“是是是,您最了不起,小弟我甘拜下风!”何仇烈说着做个了抱拳的姿势,扶着膝盖在椅子上坐下来,解下腰间的酒壶。

可佳酿尚未入口,账外一道细微的风吹颤了桌上的烛火。

“嗯?!”

几乎是同一瞬间,何仇烈下意识的哼了声,轻快而敏捷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李无厌瞥了他一眼,用着晦暗莫深的意味,仍是不动声色地提着笔写字。

何仇烈于是扯了个大大的微笑,顺了个舒服的站姿,仰起头将那香醇的美酒灌入口中,这才笑道:“那老大您忙着,小弟我先去睡,有事招呼!”

“去吧。”李无厌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何仇烈不再停留,出了营帐端直扎进了自己帐中。

烛火熄灭,何仇烈平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看样子该是睡得很沉。

 

【肆】雾浮雨兮焰寒

    一道人影从滂沱大雨中匆匆穿过,并不迅捷,甚至还留下了几道清晰可辨的绿光。

“什么人!”

营外守营武卫发现端倪,大喝一声提起长矛便往闹出动静的方向追去,一面还不忘回头朝着岗哨招呼:“快去报告帮主和何副帮!”

真谨慎啊……迟婴婴腹诽,脚下拼命似的施展着轻功朝山下狂奔,完全顾不上自己已经被淋了个透湿的状况。

不过这样一来,裘慕应该能趁乱通过大营去山坳里和师兄汇合了吧。

念及此,迟婴婴心下稍安,停下脚步闪身往之前观察好的凸岩后方躲去。

身后哗啦啦的雨声聒噪地掩盖了追兵的脚步,不多时,几个身材魁梧的士兵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么大的雨还上山,绝对不能让他跑了!你们三个往那边去,你、还有你跟我继续往下山的方向追!”

为首的武卫果断地指挥着行动,一行人脚步匆匆,从迟婴婴藏身之处疾驰而过。

“呼……”

危险的信号终于解除,迟婴婴稍稍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因为奔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转身准备回去山上接应。

稍一动作,视线中陡然望见一抹深蓝,接着便是后颈一阵钝痛。

糟糕!

迟婴婴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意识便已连同着阴冷的秋雨,一并沉入黑暗。

 

四周是雾气弥漫的芦苇荡,破晓前泛着青白的天空上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迟婴婴睁开眼往前迈了一小步,脚下便传来“咯吱”的脆响。

低头,入眼是陈旧的竹板和一层薄薄的积水,浸没了看起来已经十分破败的渡头。

渡头?

迟婴婴猛然抬起头。

远处烟云之内,白帝城的高耸的轮廓巍峨矗立。

这里,是长江边上的那个古渡吗?

“你醒了?”

有人在说话,是谁?

迟婴婴回头,眼前却只有刺目的白光。良久,光影渐渐散去,露出屋顶上黑褐色的砖瓦木梁。

“裘慕?”迟婴婴试着低唤了一声,撑着床沿尝试着坐起来。然而手指下的触感有些坚硬,锦被很薄,并不是他在激流坞中暂住的厢房。

昏迷前的记忆几乎是在瞬时涌入脑海,迟婴婴警觉地转过头,正看到那个坐在书案前的红袍男子,银冠血翎,瞧着打扮该是一位将军。

“啧……还好仇烈不在。”

李无厌饶有趣味地弯起唇角,将墨玉狼毫的毛笔放在笔搁上,抬眼望向榻上刚刚清醒的姑娘。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迟婴婴回望,秀色可餐的眉眼中,目光丝毫无惧。

“你倒是镇定。”男人没有回答,只推开木椅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案往迟婴婴走来。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子身上,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里猜不透所想。

“激流坞那边,这几日可是为了你焦头烂额。”李无厌在榻边坐下,抬手抚上迟婴婴的额头,她下意识闪躲,却被那人强硬地拉过胳膊带进怀中。

他的手下并没有用力。

迟婴婴为这样的判断而震惊,这并不像是一个阶下囚应该有的待遇。

虽然力道不重,但迟婴婴尝试着挣扎了几下,仍旧未果,于是她索性不动了,戒备而生分地直视着李无厌。

墙壁上挂着猩红的恶人谷大旗,其实这个人的身份一点也不难猜。

“退烧了,那么大的雨,你又何必这样糟践自己?身为医者,该是最会照顾人才是。”李无厌如愿的将手掌覆上迟婴婴的额头。

他的手生的白净修长,指腹和虎口却长着细密的薄茧,迟婴婴能够分辨出这是一只常年握枪的手。

她没有说话,李无厌也不气恼,只是摩挲着她的前额,安分地抱着她。

“其实你看,我既没锁你,也没关你,这两日还安排你住在我房中。也不知浩气那伙人到底在急些什么。”他话尾带着些笑意,说完便松开了揽住迟婴婴的手。

离了那有些温暖的怀抱,不知怎的竟有些莫名的失落。迟婴婴隐约觉得这个人的身上有一股她所熟悉的味道。

到底是在哪里闻过呢?

“听唐昃说,那日是你给裘慕出的主意?了不起。不过浩气也确实就那点出息,须得一个药师为他们出生入死。”李无厌冷笑道,显然对自己的对手不屑一顾。

“勿要凭白侮辱人,你扣留我,莫不过是为了要挟浩气盟。”迟婴婴亦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说明关窍。

“是啊,浩气既要破釜沉舟,我又何苦与亡命之师较劲?激流坞疲弊之旅不足为惧,更何况,我还有你这个筹码。”李无厌的眼中含笑,漆黑的眼底闪现出明亮的光,衬得他英气逼人的样貌更显洒脱。

“这么说来他们当是都安全了?”迟婴婴套着话,她猜想对方其实也并不介意把这些事告诉她。

“婴婴,你是当真认不出我吗?”李无厌脸上的笑意忽的凝滞,语气中竟透出些失落来。

“帮主!激流坞已攻下,唐副帮主正在带着兄弟们善后。伤亡甚微,只是何副帮伤的不轻!”传令官急急忙忙冲进营长之时,李无厌蓦地从榻边起身,迟婴婴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周身的杀意。

是因为有人打扰了他们的谈话?就为此便怒不可遏了吗?

“仇烈现在何处?”李无厌问,生冷的语气中深深地藏着几不可查的担忧。

“回帮主,已经送回据点了,医师正在看诊,情况未明。”传令官抱拳应声,听得出话语中有些许慌张。

“我去看看他。”李无厌说罢往外走,前行几步,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既然你也是药师,不如同我一道?”

迟婴婴知道李无厌这是担心自己耍什么花样,心中又不免有些医者的仁心,便点了点头,利落的下了床。

原来方才那杀意是因为担忧吗?

迟婴婴跟在李无厌身后,稍稍抬头望向这个高出自己许多的将军。

恶人谷原来也并非尽是无情无义之徒啊……

 

【伍】雾弥散兮影月

“刀伤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出血严重,虽然没有伤及心肺,但撑不撑得过去就看今晚了。”一名医师瞧见李无厌前来,忙上前汇报何仇烈的伤势。

“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把他给我救回来。”

李无厌说话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迟婴婴却分明瞧见了他的右手陡然握紧成拳,她安慰似的拍了拍李无厌的肩,轻声道:“若你信得过我,不妨让我来看看。”

身为万花谷离经首徒,迟婴婴对自己的医术还是颇为自信,若情况果真如方才的医师所言,那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把这个丐帮弟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唯一就怕李无厌不相信自己来这个来自浩气的身份了。尽管迟婴婴本人并非浩气弟子。

“大师姐?”

榻边忙碌着的另一个万花弟子循声不由得望了望跟在自家帮主身后的女子,这一瞧却被惊得不轻。

“鸣柳?”迟婴婴回望,心下亦是吃惊。

“太好了!大师姐你来了的话何副帮一定会没事的!”年少的万花弟子神情激动,手下动作却沉稳有度,丝毫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

迟婴婴没有接话,只是回头询问李无厌的意思,那人眨了眨眼,苦笑道:“那就麻烦你了,婴婴。”

“我会尽力。”迟婴婴没有细想李无厌的那个复杂表情,挽起袖口在榻边的铜盆里洗净双手,连忙和燕鸣柳一道医治重伤的何仇烈。

李无厌见状不再留下添乱,示意传令官一道走出屋外。

“她是之前在瞿塘救你的那个姑娘?”唐昃倚在门外窗边,摆弄着千机匣头也不抬地对着李无厌说道。

李无厌挥退旁人,与他站在一处,方才应声:“是啊,真是巧。我还以为这辈子大概见不着她了。”

素来冷峻的脸上微微透出暖意,唐昃瞥了他一眼,将千机匣收好挂在腰后。

“你既然惦记着,不如想办法留她在恶人谷?日后若她不嫌弃你是个姑娘,还可以就势给饕餮办个喜事。”

“那时候她救我,可分明知道我是个姑娘。”李无厌觉得有些好笑,看之前迟婴婴那般模样,怕是当真不认识自己了。

“但她那个时候可不知道你是李无厌。”唐昃从不管李无厌的心情,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含糊。

“哈哈!随缘了,我这样杀孽深重的人哪里配得上她?若她真想离开,我不会阻拦。”李无厌笑说,语气却越来越严肃,到最后变成深重的无奈,甚至连那对璀璨如冬夜星辰的眼也黯淡了几分。

唐昃望着他,满眼鄙夷,大约是想起了不令人愉悦的回忆:“呵!那些伪君子用你处理污秽之事时,可没想过替你积攒福报。恶人谷如何,你在谷中行事不知胜过那些宵小之辈多少!”

“今日你的话可真不少。阿昃。”李无厌缓下神情,不动声色地安抚着眼前这个情绪有些失控的年轻人。

唐昃不以为然,只稍稍按下有些张扬的气场,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而后淡淡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师父。当年我们还在浩气的时候,是你教我的,想要的东西得去争取。所以今天我是唐门内堡天干弟子,那么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李无厌不答,唐昃也不再逼问,只与她一道等在屋外,等着何仇烈脱离危险的消息传出来。

两年前。

李无厌一只手夹住向自己飞来的凤尾镖,从镖内空心的圆槽中取出纸条。

上面只草草的书了七个字——追捕令已下,速逃。

李无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上一次带人处理案子的时候,本该抹杀的人里逃了一个,这几日隐隐有消息说那人加入了恶人谷,吐了不少浩气盟暗卫的事。

江湖风言风语不断,却又没个准话,可见那人很聪明,并没有把事情全盘托出。毕竟惹恼了浩气就算他遁入恶人谷也活不了。

事情总要有人负责,而李无厌身为浩气暗卫的副统领,常年居于幕后,是个既够分量又不会动摇暗卫管制的人,抓住她,随便编一些私怨,把事情说成李无厌以公谋私,向天下豪杰交代,这真是再妥当不过的处理了。

李无厌没那么傻,暗卫中早就传开了,上面准备把她当作弃子。没有人有异议,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为了浩气长存,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成为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根,深深地扎在地下。

以她的武艺,盟内除过几位坛主罕有敌手,这大约就是上面迟迟没有消息的原因,毕竟李无厌从来不是会为了阵营大义牺牲自己的人。

于是从武王城杀出,一路逃到瞿塘峡。那天她遭遇了逃亡以来最危急的境地,整整十三个人,血流漂杵染红了临岸的长江水,而李无厌亦被弯刀从耳后直劈过颈背,伤口一直划拉到腰侧。

那个明教最终死在了李无厌的枪下,而李无厌亦是精疲力竭,倒在了孤山集江岸。

她以为一切终于到头了。

从儿时被人贩子拐走,到被浩气盟救出,拜入天策府,最后成为暗卫。她虽然不是对浩气盟死心塌地的那个,却是最明白光明之后的影子所存在的意义的那个。

如果统领愿意当面拜托自己的话,也许李无厌并不排斥为浩气盟牺牲呢?虽然她的死,会被当做浩气盟的污点,遭万人唾骂。

毕竟,这样活着太无趣了啊……

再次醒来是在孤山集中的客栈。一名万花女弟子趴在榻边,牢牢地握着自己的手,看样子应该是个离经药师。

这个姑娘……在看到那种近乎血腥的杀戮场面之后,竟然还是救了自己吗?

真大胆啊,万一救起的人恩将仇报杀了她灭口怎么办呢?李无厌这样想着,抚了抚万花弟子的长发,而后微微一笑,甚至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她心下不忍,到底还是做不到杀掉自己救命恩人的事,但她亦无法信任眼前这个陌生人,不知她若是知道自己是浩气盟通缉之人,会不会出卖她。

李无厌蹑手蹑脚的起身下床,那姑娘睡得很沉,应该是为了看顾她累了许久,但她的手却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

“噔噔噔……”屋外传一阵并不强烈的敲门声,很轻,似乎带着试探。

“谁?”李无厌警觉地摸索到床边上的长枪,压低声音询问道,后背上包扎好了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依稀感觉得到一股血气弥散开来。

“师父,是我!”是唐昃的声音。

李无厌稍稍心安:“我马上出来,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问的是暗卫那边关于他二人资料的抹除之事。她这个月的亡命本就是为了牵制暗卫,方便唐昃行事,而只有那些信息被通通销毁,他们才有可能真正地脱离浩气盟。

“一切妥当,你小心些伤,我在后院等你。”唐昃的声音再次响起,继而没了动静。

李无厌小心翼翼地从迟婴婴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忍住后背的剧痛下床穿戴。原先穿着的衣服染了血,又因为伤口处理而被这个姑娘剪了个支离破碎,但好在她随身的包袱被迟婴婴一并带了回来。包裹仍旧打着特殊的结扣,说明这个女子并没有打开过。

李无厌换好衣服,把血衣从衣架上取下来塞进包裹,期间不慎碰落了药师挂在架子上的腰饰。

是个坠了紫玉的香囊,透着股特殊的药香。

李无厌的动作顿了顿,她回头瞥望着榻边趴着正在安睡的姑娘,似乎蹙眉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将香囊收进怀中。

日后若有缘得见,再亲手归还给她吧。她这样想,而后勉强抱起女子轻放在榻上,掖好被子离开。

 

【陆】雾沧澜兮霜生

“多亏了大师姐采的月影菇!何副帮性命无虞,外伤再修养几月就会没事了!”燕鸣柳匆匆出来,兴冲冲地冲着守在屋外的二人说道。

迟婴婴稍后,踏出屋外后不忘回身带上房门。她的脸上笼着一层薄汗,苍白的脸色有些疲倦,原本她的伤寒便还没好。

“辛苦了。”李无厌冲着迟婴婴恳切地点点头,算是道谢。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或许并不需要与迟婴婴太客气。

也许是因为本就欠着一条命?再欠一条好像也没什么差别,都是得还一辈子的恩情。

“差人好好照顾着吧,介意让给我一间厢房休息吗?”迟婴婴原先冷淡的神色舒缓了不少,唇边淡淡的笑意让李无厌不禁觉得心跳漏了拍。

真美……他心道。

“没有整理出空房,还是去我房里睡吧。”李无厌朗然一笑,一语既出便在心下暗嘲自己的痴惘,迟婴婴怎会答应去男子房中安寝?自己还真是……

不待李无厌思量多久,便听那悦耳女声响起:“那便叨扰了。”迟婴婴稍一颔首,眼底的倦意又深了几分。

李无厌闻声呆愣了片刻,末了忙领着她往帐中走,神色中尽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哇!唐副帮我刚刚是不是眼花了啊!”

燕鸣柳长大嘴巴指着二人的背影惊呼,随即转身想要看看唐昃的反应。但身后那抹苍蓝的魅影早不知在何时已然离去。

“走得真快啊……”他喃喃着,挠了挠头发便和婢子一道,忙活着照顾何仇烈去了。

 

“介意我在屋里处理些琐事吗?”李无厌站在门口,逆着光望着迟婴婴。

不是李无厌不想让出房间,实在是为了何仇烈的事耽搁了许久,而他们刚刚接手激流坞仍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听鸣柳说……你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疤。”迟婴婴没有回答,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发问。她转过身,望向李无厌的眼睛里细微地掀起些波澜,看不出情绪。

“……”被她这样问出来,李无厌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刚刚在房里,也不知道燕鸣柳到底和迟婴婴说了多少关于自己的事。

甚至也有可能包括自己其实是个女子的事,包括自己喜欢一个救过她性命的离经药师的事……

“既然我救了你两次,我希望也恳请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迟婴婴没有等李无厌回答,上前一步迎上她的目光。

眼前的人生着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比男子的样貌更坚强,无论何时都是严谨而沉默的表情,眼底有着冬夜星辰一样的光。

冰冷的,锐利的,却又燃烧着光明的热度。

但迟婴婴似乎又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姑娘,她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她深深皱起的长眉,紧紧闭阖的双眼。

那时候迟婴婴不止一次地想要知道,这双眼睁开的时候,会拥有什么样的目光。

“我不会伤害你师兄还有其他浩气弟子,也会命人押送他们去巴陵,让他们回浩气据点。”李无厌从容地回望她,说出了她想要自己答应的那件事。

迟婴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个条件对于李无厌来说并不会是好事。

“你不需要这样,我不知道鸣柳跟你说了多少。但有一件事他连也不知道。”李无厌静静地站立着,与迟婴婴保持着一个不亲密也不疏远的距离。

“婴婴,我也曾信仰过浩气长流,但而今,我只相信凭我的力量,可以守得饕餮安稳无忧。”说罢她轻轻地拥抱了眼前的人,温柔地仿佛拥抱着转瞬即逝的美好。

“如果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迟婴婴听见她在自己的耳边这样说。好像卸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卸去了心头积压已久的重负。

而她,终于也没有伸手回抱她。

 

翌日,迟婴婴随恶人谷押送武卫一道,夜行赶往巴陵镇。唐昃骑着马与迟婴婴并行着,沉默不语。

李无厌没有来送她,倒是燕鸣柳满脸的不舍和遗憾,他是千百万个希望迟婴婴能够留下,但不知是被人嘱咐了不许还是他自己的缘故,总之尽管一对大眼睛含满了眼泪,他也始终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而自那日迟婴婴休息后醒来,她便没再见过李无厌,书案上的卷帛收拾的妥帖,墨玉的毛笔也仍旧搁在架子上,但李无厌却仿佛离开了不空关似的,再不曾露面。

迟婴婴曾几度想要发问,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毕竟,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立场去问这句话。

“只能送到这儿了,再往前便是浩气的领地。迷药两个时辰后就会失效,你们便可以回去。”唐昃停下马,抬手示意队伍止步,然后自怀中掏出一枚紫色的香囊,递到迟婴婴身前。

而那万花的女药师看到此物,表情显然有些吃惊,未几,她客气施礼,脸上仍旧挂着疏离的浅笑,道:“多谢了。”

但她却始终没有接回这枚香囊。

唐昃皱着眉头,犹豫着收回了自己手,扣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你……”而后又是许久不语。终于,他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开口道:“虽然师父说了不许,但有些话我还是想说给你。”

“师父她,是被浩气盟当作弃子所抛弃的人。我陪她逃命,她曾一度不想加入恶人谷,但那时候她受了多重的伤你比我清楚,离开浩气盟,放眼整个中原武林除了恶人谷之外便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够收留我们并且治好她。

“就算你不喜欢她,甚至无法同她成为朋友,我也希望你不要像江湖上的那些人一样误解她。她这一生从没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早年为了浩气,后来为了我,再后来为了饕餮,如今又为了恶人谷。

“江湖上太多事并不是只有是非黑白那么简单,师父她,从来没有出卖过哪怕一句有关浩气的情报。她在恶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着一身本事打出来的。”

“我知道她想要的不过是我们一帮弟兄平安快活,所以她的每一场战斗,哪怕拥有完全的优势,她都会绞尽脑汁想一个伤亡最小的对策。但如果说她这辈子还有第二个想要的东西……我恐怕就只有你了。”

唐昃举目眺望着远处耸立于桃林之中的巴陵郡,而后向迟婴婴郑重道:“好了,迟姑娘,我敬重你。就此别过,保重。”

说罢,唐昃不作停留,抱拳道别后带着武卫离去,只留下一路泥泞里狼藉的马蹄。

而迟婴婴望着远去的人和渐渐亮起的天光,淡淡地笑着。

“保重。”

我从来都没有误解过她。

 

【柒】后记

巴陵。逐鹿坪外。

“从洛道绕行枫华谷回长安,一路上都辖属于浩气盟,安全许多。回到谷中之后记得捎信给我。”君辞期牵着白马,抬头温柔地对着自家师妹笑道,叮嘱只多不少,完全不嫌烦厌的。

“师兄。”迟婴婴微笑着打断了絮叨的男子,略带深意地向他问道:“你觉得李无厌这个人如何呢?”

“……”君辞期沉默,脸上却没什么吃惊的表情,他思索良久,终于开口:“是个值得的人。”

“是吗?”迟婴婴笑着,调转马头朝向瞿塘。

“日后战场上若是遇见我,你不必介怀。”君辞期抚着马鬃,回头望向迟婴婴的那一眼,风姿如玉。

“瞿塘之后便是巴陵,这一次,我不会再劝他放你们一马了。”迟婴婴握紧缰绳,一席紫衫在秋风之中袂袂飘飘,她迎秋眺望,眉眼如霜生丽影,灼灼明艳。

这么快便站稳了立场吗?

君辞期笑望着师妹,颇有些无奈宠溺的调笑着,只得放言:“那你们便来试试吧,浩气盟从无懦弱之徒!”

“自然。对了师兄,这些日子怎的不见裘慕?”迟婴婴似猛然想起些什么,向着身边的人轻声询问。

“他受了些外伤,并无大碍,但不知怎地精神有些不太好,便留在逐鹿坪修养着,也许是对激流坞一事心有不甘吧。”君辞期揣度着,目光带着询问望向迟婴婴。

“这样,那烦请师兄转告,说远方之人安好,望他早日康复。”迟婴婴意味深长地笑着,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恩?我知道了,一定告知。你也多多保重。”

 

这一日安顿了前来接手不空关的帮会,领了谷中补给的物资和奖励,饕餮李无厌一行人已前往不空关驻扎。

浩气盟一直以来负隅顽抗,迟迟不肯和解,谷中为了给浩气施压,大约下个月便会命李无厌着手进攻巴陵。

其实如果武林正道人士不要将铲除恶人谷提上日程,两方阵营又如何不能和睦?

浩然正气一如浩气,也有阴影之中的无奈;而罪孽深重一如恶人,又何尝没有守望和牺牲?

李无厌骑着踏炎乌骓站在不空关的高崖上,眺望着通往巴陵的狭长栈道,武卫们按部就班的守着哨,偶有几个路人侠客,或是商旅通过,在水汽朦胧的青烟里平静而祥和。

忽然,视线尽头的薄雾中,依稀有一人骑着白马缓缓走过栈道,那紫衫瀑发,腰间一只金青色的墨笔,翩然如隐士,又分明身处红尘。

似乎是心生默契,那人大约察觉到高处投来的炽热目光,白马之上的女子欣然抬头,脸上的表情几不可辨,唯有目光如炬,渗入心扉。

那一刻,仿若日月凝固,连天地都黯淡无光。

我知道是你,如月明照亮我四周缭绕不绝的雾,从此毕生守望。

 

END.

 

从新年欠到今天的策花贺文。

献给每一个真诚的等待着光的人。

灵感来自元诗。

其实跟这篇文的内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夏夜泛东湖

短棹乘风湖上游,湖光一鉴湛于秋。 

小桥夜静人横笛, 古渡月明僧唤舟。 

鸳浦藕花初过雨, 渔家灯影半临流。

酒阑兴尽归来后, 依旧青山绕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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